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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面前的呼喊与细语——《呼喊与细语》观后感

时间:2024-11-23 23:35:43
死亡面前的呼喊与细语——《呼喊与细语》观后感[此文共3978字]

提起伯格曼,人们印象中最深的不外乎是《野草莓》、《假面》还有那沉默三部曲,作为电影界的艺术巨匠,每一部影片都带着浓厚的哲学与人生思考意义,而有一部影片让人常常忽视,它同样是一部伯格曼式电影,这部影片给我带来了内心的震撼,那便是——《呼喊与细语》。

影片的原文是Viskningar och rop,有人也翻译为“哭泣与细语”,但我觉得“呼喊与细语”也许更贴合影片内容。《呼喊与细语》被称作是伯格曼在他系列女性探索主题上的巅峰之作,下面谈谈我对这部影片不同层面的见解。

一、红、黑、白

这部影片的色彩运用模式想必使每一位观者都印象深刻,红白黑仅三种颜色就完成了一部影片。以红色为背景色揭幕了影片,红色墙壁与红色的地毯,酒杯中的红酒;主人公穿的白色衣服,白色的窗帘;主人公的黑色衣服。本片以红色揭幕,以红色落幕。

红色是许多导演最喜欢运用的色调,那么红色意味着什么呢?英格玛·伯格曼解释这部电影中红色的运用:“‘哭泣和低语’是一种对心灵的探索。从孩提时候开始,我就想象灵魂应该是一个潮湿的膜,是形状不断变化的红色。”红色对于他而言,是“internal”(内部的颜色),代表着“the inside of the soul” (灵魂深处) 或者“the moist membranes in shades of red” (红色的潮湿的薄膜)。

在这个红色房子里生活的四个女人,以艾格尼丝身患绝症为整部影片的线索,红色对于她们而言,既带着死亡的气息,又代表着灵魂对她们的拷问。影片中有四个以红色为滤镜主人公们的特写镜头,而这个镜头的色彩又是红黑两色的对比,只照射着主人公们的半边脸,那一红一黑的脸是自我矛盾的象征,而后展开的便是主人公的过去回忆或者也可以说是梦境,揭示出每个人其实都有着自己内心中的阴暗面,都有着不可言说的过去。

主人公衣着颜色主要是白色与黑色。白色一方面象征着纯白,每个人在这个红屋子发生的故事都把自己的真实一面都表露无疑地展现出来,但白的极致又象征着苍白——毫无生命气息与活力。黑色象征着庄重、沉闷与封闭,除了艾格尼丝死后其他人穿着黑色丧衣表示悼念外,卡琳常穿着紧身的黑色衣服,令人难以接近,她不愿与任何人亲近,带着失去爱能力的分裂型人格用玻璃划伤自己的性器官,表示对丈夫意愿的抗议。

全片中作为唯一穿过红色衣服的玛利亚,红色对她而言代表着欲望与贪婪。她是姐妹中最受母亲宠爱的小女儿,也是男人们心中的美丽尤物,与卡琳恰恰相反,她给人表现的是无私的爱能力。与情夫医生勾结,她丈夫因妻子的出轨而选择自杀时,她表现出的是冷漠,影片中情夫对有着最直白露骨的剖析,揭示了她友善面具下的自私与贪婪。

二、镜头语言艺术

伯格曼的这部电影可以算作典型的“室内剧”,这也是得益于伯格曼对于斯特林堡的推崇。伯格曼自己也曾经说过影片的女主人公取名为艾格尼斯,借此向斯特林堡致敬。所以为了完成影片从室外到室内的场景转换,影片开头的几个镜头的连续也是有考究的。从雕塑的背影的镜头,再到庄园的镜头,最后定格在树、雕塑和房屋在一起的镜头,在引入房屋这一客体之后,影片通过红色淡入进入了室内的场景之中。伯格曼用开场的几个镜头非常顺畅的完成了场景转换的这一任务。

虽然简单的开场只有短短的几个镜头组成的场景,却也蕴藏着主体的转换。前文也一直提及影片以淡蓝的色调下一背对的雕像特写为开场,其实这个雕像雕刻的正是俄耳甫斯。所以,在影片开场的第一个镜头中,伯格曼让俄耳甫斯的背面占据着画面的主体肯定也是有特殊考虑的,这样的考虑可以从内容和形式上两个方面达到一定的艺术效果。

从内容上说,俄耳甫斯苦苦追寻妻子却又最终痛失的故事也许也象征了人对于面对遗弃、死亡的痛苦做必须要做的努力一样。这其实也是影片中几位女性主人公所面对的艰难的抉择,玛利亚幻想她的丈夫自杀,卡琳用玻璃伤害自己,玛利亚和卡琳还互相责备对方的虚情假意,即使是安娜也责备姐妹俩对艾格尼斯的遗弃。所有的矛盾的矛头都可以指向遗弃和死亡的痛苦,而影片开场几秒的一座静穆的俄耳甫斯雕像仿佛就预示了人所不能逃脱的这种痛苦。

从形式上说,伯格曼用希腊神话中代表音乐的俄耳甫斯开场本身也有他自身的用意。用伯格曼自己的话说:“片名其实是借自有关莫扎特四重奏的乐评:‘听来仿佛细语和哭泣’”。所以,在影片接下来的结构上,以四位女性主人公的视角分别展开了叙述,仿佛是把一个家庭中的故事以四重奏的形式演绎出来。同样,我们也发现影片在俄耳甫斯镜头开场后,紧接着是四个环境的空镜头,这也在结构上塑造了一种特殊的艺术效果。

在开场的镜头当中,一开始就运用了两个连续的垂直的降镜头和两个水平的移镜头来特写这几组钟表,而这两种镜头的运动本身就带有一种情感倾向。垂直的降镜头而非选择采用弧形升降或者斜向升降的表达方式,加上镜头下降时缓慢的节奏和速率给观众的就是一份沉重的感觉,同时也配合了影片本身严肃的静穆的情感基调。而两个水平的移镜头也并非顺应观众一般从左到右的自然观察规律,非得让镜头从右到左的推移。这也使观众感到一种被迫的压力,同样也能让观众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情绪。

但是在紧接着一个钟摆和一个钟面的静态的特写镜头后,伯格曼非常例外的运用了一个升镜头。让人迷惑的是伯格曼在这个镜头中让原本每个镜头都出现的“叮叮”的钟表声戛然而止。

在这几个连续的镜头当中,不管镜头是如何运动变化的,它镜头的落幅一定定格在钟面上。即使是没有运动固定静态镜头也是以先钟摆后钟面的方式连接在一起的。所以,在最后一个升镜头中,伯格曼不惜牺牲镜头运动的情感暗示来保证他的象征物主体——时钟,能够得到强调。时钟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象征物预示着死亡和生命的停止的恐怖。而这也是影片中几位女主人公的恐惧根源之一,他们必须面对艾格尼斯的死亡的恐惧。我们也可以看到影片中时钟反反复复出现在画面之中,甚至艾格尼斯也有几次调整时钟的动作。

三、对人类状态和人性的探索

“我的一生一直在跟上帝的关系问题作斗争。”伯格曼他的基本心态是存在主义和宗教怀疑论。而《呼喊与细语》拍摄于1979年,此时的伯格曼已经否定了上帝的存在。影片中牧师说艾格尼丝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然而她在临死前并没有呼唤上帝的名字,而是带着那可怕的喘息声叫唤着“谁能帮帮我”。上帝不会再回应信徒的请求,同样艾格尼丝也得不到姐妹们的回应。为什么艾格尼丝死后还魂?我猜想,那是因为她在地狱或者天堂中没有见到所谓的上帝,感受到的只是无尽的孤独与寒冷,因此她渴望得到人间的温暖,想得到她最爱的人的拥抱。

然而在死亡面前,人们那虚伪的面具一览无余。卡琳说:“没人会按你说的做,我依然活着,我不想接触己死的你。”卡琳的生活是压抑痛苦的,有分裂型人格的她常常为刚才所做的事情感到后悔。而卡琳的形象塑造仿佛就是伯格曼母亲的原型,他的母亲正好叫卡琳•艾葛伯隆,伯格曼的童年是没有亲情可言的,他的每部影片中都体现出对亲情的渴望。玛利亚在面对爱的拷问时情节更是精彩,她用那爱怜的目光对着艾格尼丝说:“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吗?”话语是那样的真挚感人,但当艾格尼丝向她伸出自己已经长着尸斑的手时,玛利亚立刻被死亡击垮了虚伪的面孔。也许这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没有人不畏惧死亡,在死亡面前任何无私的爱都不值一提。

除了女仆安娜,每个人都是怪物。卡琳以她那理性冷漠的眼光看待周围的一切,她会毫不留情地撕下生活的伪善,哪怕是自己,她都会冷静地进行自我审视。卡琳对玛丽亚说:“你知道吗?没有任何东西能从我面前逃开,因为我看得清所有的这一切。”面对丈夫,她也丧失了爱的本能,坚信地认为周围的一切都是谎言。卡琳和玛利亚在餐厅有一场精彩的对话戏,在玛利亚的糖衣炮弹下,她曾相信了玛利亚的话,而第二天得到的是玛利亚的“I can’remember every silly thing.”物质的丰腴掩盖不了情感的空虚,人与人之间有着拉不近的距离,短暂的和解也许只是玛利亚的一时兴起。

红色屋子里,三个女人都有回忆,安娜她的回忆呢?我们只能通过空空的摇篮,和医生曾经为她女儿看病,得知她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可惜已经死了。而女人、母亲、儿女、儿女离世,这些足以构成一个女人的过去,其他不知道的事情也都不重要了。熟识圣经的人会把艾格尼斯的病痛看作耶稣的受难,在安娜身上看出圣母的光辉。在艾格尼丝复活的时候,安娜先是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之后被艾格尼丝粗重的喘息声取代了,实则艾格尼丝是取代了安娜女儿的位置。安娜在影片中出现了两次露出乳房怀抱艾格尼丝的形象,身为一名母亲,她也为艾格尼丝的不得好转而痛心,而这也是艾格尼丝投身于母亲怀抱的愿望,她曾欠缺母爱,在安娜的怀抱里,她才能感到舒心。但是伯格曼对安娜的命运安排也是非常残酷的,她的亲生女儿死于疾病,而她一直悉心照顾的“女儿”(艾格尼丝)也死于极度的绝望与痛苦之中。

四、呼喊还是哭泣

归纳影片的主旨大意,在我看来是伯格曼又一次探讨生与死。不管是在这部影片中,还是在《野草莓》中(伊萨克教授的噩梦也常常出现没有指针的时钟和手术),时钟都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象征物预示着死亡和生命的停止的恐怖。

影片以艾格尼丝的病痛为线索,强迫观众面对艾格尼丝死亡之前的巨大痛苦。艾格尼丝病痛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喘息,死前从床上爬起来,歇斯底里地咆哮“somebody help me.”安娜第一个面对的死亡是自己的女儿,后来的她一直用母亲的角色照顾艾格尼丝,然而她再一次面对死亡。玛利亚那自私空洞的灵魂,索求索取,希望能得到其他人的安慰,而她从来不清楚自己的问题。卡琳不相信周围的一切,她的压抑和痛苦,对他人的目光极其敏感,因此只能用黑色的紧身衣包裹着自己。每个人都陷入无尽的深渊,可是没人能向他们伸以援手。

卡琳和玛利亚唯一的一次交心长谈以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曲给淹没了。她们争吵过后,哭着抱在一起,她们是多么渴望一次亲密的接触和发自肺腑的交谈。然而言语是无声的,我们只能听到巴赫大提琴的哀鸣,也许这暗示着欠缺爱的能力,两人彼此交流的尝试不过是一种没有意义的徒劳努力。这种无声的言辞与夸张的行为间构成了强大的艺术张力,让我们的内心在无声中振颤,直面悲剧性的事实。

影片的结尾,我们跟随艾格尼丝的日记,走出了那一幢红房子,带着绿色生的气息,三姐妹穿着白色飘裙,在花园里嬉戏打闹,安娜为三姐妹温柔地推着秋千。我们听不见她们在交谈什么,犹如耳语。“现在,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我经历了完美。我对生命感到由衷的感激,感激它给了我这么多。”感激生命,影片最后的一句话。于是,所有的呼喊与耳语都渐渐远去。

《旧约创世纪》里说,人类试图重回伊甸园,他们聚在一起,要建一座通天塔,上帝发现了人类的企图,扰乱了人的语言,使人们无法交流,工程无法协调,通天塔计划失败了。《圣经》里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所谓天堂,就是人与人能够互相交流,互相理解,互相爱。有了交流,有了理解,有了爱,即使我们最终不免死亡,孤独也可以缓解,疼痛也可以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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